而大叔对我们的深厚恩慈,则是从家里的不幸开始。1988 年,哥哥大学毕业后刚参加工作两年,因意外事故在部队上英年早逝。大叔得知讯息,和三叔两人从村里连夜到洛阳赶火车去北京,也没能见到心爱的侄儿最后一面。逝者长已矣,生者徒余悲。处理完后事,回到老家,全家人都陷入了毫无办法的悲痛之中。白发人送黑发人,这样的飞来横祸,一下子击垮了父母。痛失长子,母亲涕泪长流彻夜痛哭,痛不欲生。父亲不善言语,也不痛哭,只会把悲痛之情压抑心中。后来得了脑溢血,就是因为丧子之痛。大叔呢,就像失去了自己儿子一样痛哭失声,饭寝难安。灾难之下,全家乌云笼罩,哀伤凄凉。
那时候我还在上大学,少不更事,没有人生阅历,回到家中,也不知道如何劝慰父母。再说了,面对生死,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。大叔和婶子,看到父母的境况,又痛心又担心。于是他们就天天来我家,陪伴父母。他们经常晚上住在我家,婶子陪着母亲,百般劝慰。大叔则是和父亲一起说话,给父亲宽心。“尘世本无回生药,医恸唯有岁月轮”。这样的情况,持续了很久,在亲人的宽慰和陪伴下,父母才慢慢走出了丧痛。在这样的危难时机,他们雪中送炭,最是弥足珍贵。大叔跟我说过,人这一辈子,可以没有权势,没有富贵,但是不能没有人情。这句话出自肺腑,至今让我铭刻于心。那时候如果没有他们的亲情,恐怕父母很难跨过人生这一坎儿,后果不堪设想。
后来我出国读书,好多年没有回国。2006 年回国,发现大叔一下子苍老了许多,白发满头。2009 年母亲去世,我回国奔丧,见到大叔,他的身材有些佝偻,步履也没有以前那么轻快稳健了。大叔看到我,唏嘘不已,依依不舍。2010年,二婶也作古而去, 抛下大叔一个人,跟着孩子们过。大叔因为肺气肿,身体每况愈下,到了冬天,都起不来床,与以前那个从容稳健的大叔判若两人,耳聋眼花,说话有时候上气不接下气,真是岁月不饶人。大叔每次见到我,都是激动无比,拉着我的手,千叮咛万嘱咐,和我说很多话。而我心里,则是悲喜交集,高兴的是又看到慈爱的大叔;难过的是看到他日渐衰老,疾病缠身,却无能为力。
2019 年夏天回国,再次见到了大叔,他在床上起不来,我们就说了一个小时左右的话。我在家停留了数日,就匆匆而别。本来计划每年都回国探亲,但是谁也没有想到,一场瘟疫搅乱了全世界。因为疫情,我也不能回国探亲。前几天无意和堂兄打电话,问起大叔,堂兄说,大叔去年5月份就突然去世了,享年84 岁。猝不及防的噩耗,让我震惊莫名和难过无比。我问堂兄: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? 即使我回不去,让我和大叔临走前通个电话,也是送别他啊。堂兄说,一是事发太突然,他本来没什么,就是喝了一口热水,一口气上不来,人就马上不行了。二来你离得太远,也回不来,就没有告诉你。谁能料到,2019 年那一次会面,竟然是和大叔的永诀,噩耗猝来,哀伤与遗憾并有,思之凄惶。
近日大雪纷飞,天地洁白肃穆。追思往事,对于大叔的恩慈,既感且愧。匆就此文,遥寄心香,以祭大叔在天之灵,愿大叔仙乡安息!
诗曰:
尘世已凋容与音,人间未敢忘慈恩
秋笺乱写三千墨,句句犹存旧日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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霏霏雪落记慈亲,亦愧亦哀字槌心
从此故乡回望处,自知寒暖不须吟
梦里年光梦外颜,至亲至疏忆从前
一朝轻别梓桑地,我是故乡一纸鸢